刘川绘画中的漫画叙事

叙事究其本意是对于事件的叙述。从此意义上来说叙事是由叙述与事件所组成的。叙述使事件本身得以展现,而事件又成为了叙述的内容。叙述本身能否达成,涉及到叙述的方法是否能够准确的传达事件本身。在文学领域,写作者使用文字去描述事件;而在电影领域,创作者们使用图像(镜头)去描述事件。对于同样使用图像去描述事件的漫画家来说,图像本身不是(照片)纪实性的。其中杂糅了绘画性的画面感,以及图像本身符号化的所指含义。漫画究其本身,并非像我们通常认知的那样,仅仅是给小孩子看的图画。从叙事的角度来说,漫画的本质是用图像在写作,其本身也能够具有很强的文学性与艺术性。而漫画与其他叙事方式相比,更加需要符号与镜头语言的配合,才能够完成对于事件的描述。

刘川本科期间学习的是中国画专业,这使得他在人物塑造方法上,更习惯使用线条而非光影去塑造形象。同时,由于对传统国画媒介丧失兴趣,他开始转向寻求新的画面处理方式。而对于漫画形式的使用,成为了让他能够摆脱国画媒介桎梏的同时又适合他本身造型习惯的一个契合点。基于对漫画的兴趣,刘川在研究生期间开始了他新的绘画实践。

《JOJO的奇妙冒险 星尘斗士》,漫画,荒木飞吕彦

在漫画的叙事方法中,为了在单一图像中表现丰富的动态,其往往采用一种将多个时间点并置在单一图像中的表现方式。例如,在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星尘斗士》中,JOJO的替身(右下)技能是快速出拳。为了表现这一场景,漫画家将多个手臂重叠在同一张画面之中,并辅以向心的动线和模糊的手臂边界,表现快速出拳痛击敌人的场景。

《等待》36cmX50cm,纸本丙烯,2020,刘川

在刘川的作品《等待》(36cmX50cm,纸本丙烯,2020)中,我们能看到上述漫画叙事方式的使用——数个蓝色的男子被并置重叠于中央,在画面里我们几乎看不到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但却能感受到人物左右转身的运动轨迹。除此之外,在作品《run away》中,画家为了表现汽车飞驰的速度感,加入了经常在漫画中被使用的速度线。在作品《决斗》中,两个头套男的兔耳朵撞击在一起,而爆炸形状的多边形交织于其中,在画面中形成了一种强烈撞击的视觉效果。《决斗》中的撞击特效也是漫画叙事方式的常见符号。

《run away》 179cm x 205cm 布面丙烯 2020,刘川
《决斗》120cm x 90cm 布面油画 2019 ,刘川

与其说刘川将漫画挪用到了绘画之中,不如说他是在以漫画的叙事逻辑在进行绘画创作。作为一种图像写作,漫画的目的首先是希望读者能够理解整个故事或是叙事的表达;其次,漫画需要能够吸引读者继续阅读下去。而一种表达的达成,其必然需要大量固定的能指符号,而上述的所谓“重叠反复”、“速度线”抑或是“爆炸效果”都是漫画叙事之中常见的标准化符号。为了吸引读者,漫画家需要以更加高效简明的图像去表达内容,而不至于显得冗长乏味使读者失去兴趣。如果想要描绘“一个人在走路”这一事件。对于一个画家来说主人公可以走在路上、在森林里、在下雨天……但在漫画中只需要一个主人公在走路的场景就能够完全表达这一事件,而对周围的环境的描绘,对于“一个人在走路”这件事就显得冗余了。从此意义上说,在叙事里,漫画是在做减法而绘画是在做加法。漫画关注的是画面对于事件的准确描述,而绘画关注的是所描绘的形象本身的造型趣味。所谓绘画中的漫画式叙事结构,是一种画面的叙事,一种图像的写作。这种写作基于大量既定的能指符号排列于画面之中,而画面最终的绘画效果是基于叙事基础上的刻画。如果将刘川绘画中叙事的表达视为骨骼,那么最终的画面效果是附着于其上的肌肉。

《等待》,190cmx110cm,布面丙烯,2020,刘川

具体而言,在作品《等待》(190cmx110cm,布面丙烯,2020)中,三个男人的背影被重叠到了一起,重叠反复交代了男人的行动轨迹。画面右下角被放射状的投影填充,与之相对的是左上角洒下的阳光。描绘阳光时具有方向性的笔触,带有速度线的功能,与向周围发散的被固定在在同一个画面之中不同时间的人物投影,形成了一种动态的张力。前进中的人物穿过静止在画面中央驻足等待的男人形象,伴随着不安与踌躇。多重时间的重叠,共同塑造出了一个由于长时间等待而显得焦躁不安的等候者的形象。在《等待》中,前进抑或等候的矛盾共同交织在一起,而时间的流逝环绕在周围,共同形成了画面独特的节奏关系。对于“等待”这一主题来说,人物周围的环境究竟是森林还是沙滩,骄阳还是雨天都是与主题无关的冗余。基于此,刘川对于人物周围环境的描绘,在其大部分绘画作品中总保持着克制的态度,因为出现在画面中的每一个元素都有其所承担的叙事角色。

《JOJO的奇妙冒险 星尘斗士》,漫画,荒木飞吕彦

除了对于漫画叙事性符号的使用之外,漫画叙事中的镜头感也被使用在刘川的绘画中。在漫画里,除了表现运动的符号之外,分镜之间的分割所带来的时间叙事也尤为重要。在《JOJO的奇妙冒险——星尘斗士》中,上部的分镜描绘了人物的近景头像,而下部的分镜则是人物的中景,两个镜头被白线分隔开,成为两个独立的镜头,并按照漫画的阅读习惯(由上至下),展现出时间的先后顺序。这种随着镜头的推移所带来的时间先后顺序的叙事方法,也同样被使用在刘川的绘画中。

《分尸指南》 75cm x 51cm 纸本丙烯 2020,刘川

作品《分尸指南》描绘了一只兔子在杀掉狼之后,决定将其分尸的场景。处于画面远景的狼横卧在地上,中景是身上带血的正在查看《分尸指南》的兔子,画面的右侧是兔子面部的特写。由于绘画本身是由单一画面所构成的,如果按照漫画的方式使用分割线去分割两组或多组镜头,会使画面失去整体感。在《分尸指南》中画家选择将两组镜头并置在一张画面里,如此,既保留了画面的整体感,同时仍然使叙事性得以发挥。让我们想象这样一段镜头,中景:浑身是血正在翻阅《分尸指南》的兔子背后阴影处横躺着一只死去的狼。突然镜头切换至兔子面部特写:原本温顺的面庞展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这一段镜头,就是作品《分尸指南》所希望带给观众的一段故事。画家通过近景中景的并置,完成了故事的阐述。但这种叙事方法在传达上是隐含在画面之中的,并被画面本身的绘画性所掩盖。而这种叙事手法同样被艺术家使用在《Broken》、《独行杀手》、《2602》、《挥空》、《goooo》等作品里。

《Broken》 150cm x 100cm 布面油画 2019,刘川
《独行杀手》 116cmx75cm 纸本丙烯 2020,刘川
《2602》 50cm x 22cm 纸本油画 2019,刘川
《goooo》 78cm x 54cm 纸本丙烯 2020,刘川
《挥空》 113cm x 75cm 纸本丙烯 2020,刘川

刘川的绘画起始于对漫画语言的兴趣,这种兴趣最后又成为他面对绘画创作时的工作方法与态度。他从漫画中所汲取的,并非表面上的卡通形象,而是内在的表达逻辑。他的艺术实践起始于使用图像来表达事件的愿望,漫画式的叙事结构是达成目的的有效手段,而绘画的造型旨趣丰富了叙事本身的内涵。刘川的工作方法在同时期的画家之中是独特的,这种独特性不仅来自于图像叙事所带来的的丰富意指,更来自于画家对于整体画面独特的经营方式。